第10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(10)(1 / 2)

晚上的时候,落了一天的雪点子终于停下。猗兰殿前廊宫灯通透,亮如白昼,雪毯子一直遥遥延伸出去,汉宫飞檐落错,俱是一片银装素裹。

阿娇拉他到偏殿廊下,掌灯的宫人随侍在侧,宫灯映着她娇小白嫩的脸,睫毛下清晰地泛着一圈碎光,她白天疯闹的够了,吸了些寒气,此刻吸溜着鼻子,鼻尖通红。阿娇大咧咧地拂了下脸,故作神秘地看他,忽地从身后不知哪儿摸出什么东西来,小拳头握的紧紧的,递到他跟前,笑眯眯地说:“彘儿,你看!”

小翁主夸张地大笑,忽地摊开手,——他看过去,阿娇的掌下在滴水,那手已经冰的红彤彤了,手掌上乖乖躺着一枚雪球儿,色泽通透,仿是捏了又捏的。宫灯煌煌光影下,他清楚地看见,阿娇翘长的睫毛在轻轻翕动,似蝉翼,似蝴蝶的翅膀。她笑的可真美。

“这个……这个好,比‘那个’好……彘儿,它也会发光!”她把那枚雪球儿往前送了送,似在献宝。他怔忡着,却不太愿意看。他知道阿娇在说什么,她坏了他一枚夜明珠,便想赔他一枚同样会发亮的雪球,可是——她的雪球儿捏的再好,又怎么会比夜明珠更好呢?

那是他父皇赏赐的呀!

阿娇站在那里,仍然咯咯笑着,好似根本没有察觉他并不高兴似的,她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,掌上那枚莹透的雪球儿渐渐化了水,从她手上一滴一滴淌下来……

“彘儿,你拿呀!”阿娇笑着催他:“快要化掉啦!”

嬷嬷们将阿娇裹的像枚小绒球,生怕长乐宫老祖宗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磕着、冻着,她背后似乎还在生着热气,那小手掌却冻的通红,她轻轻吸一口气,笑着问:“彘儿,你喜欢么?”

他从她手中突兀抢过那枚雪球,只顿了一下,便扬手,狠狠砸向外面通明雪地!一声轻微短促的闷响,雪霰子似尘土一般扬起……

他以为阿娇会哭,但她并没有。但那表情,却叫他终身难忘。他十六岁御极,此后见惯后宫莺莺燕燕,再没有在任何一位后妃脸上,见过阿娇当年的表情。

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,似有星芒垂落,忽地便在眼底凝滞。是失落,还有一丝丝难过,随着这寒天冻地的永巷,一并沉寂。

阿娇的手仍未收回去,那雪水沁着冻僵的手指骨,红的吓人,直到身后嬷嬷“嗳哟”一声叫了起来:“小翁主!这可怎生了得?冻成这样!没的作了病呀……”她才瑟瑟缩回了手,那有些惊惶的小表情,半点儿不像平时乖张跋扈的陈阿娇。

他抬头,看着阿娇被老嬷嬷牵着手,直往内庭里走去。

惶惶又是那年的光景。一阵冷风吹来,他微微缩了缩肩,很快又是庭庭帝王威仪。身边杨得意在旁道:“陛下,此处风大,不如折回长乐宫,与太皇太后一并用了晚膳,御驾再起罢?”

经杨得意这一声提醒,武帝猛地抽回思绪,眼前是长乐宫偏殿的小门儿,风正大,那雪却早停了。

她一步一个踉跄顶风往这边来,大红外氅已然蒙了一层轻薄的落雪,那靴子里多半是灌了风又浸了雪水,武帝微微攒眉,直为她冷,这样的天气,待回了寝殿,烫上热炉子,脚一并烘着,也怕是缓不过劲儿来,脚趾头直像有万千只蚂蚁钻着、拱着……

“那便回长乐宫吧,陪阿祖进了晚膳再返驾……”

武帝眼神远出,看也没看杨得意。

她的宫靴糊了满脚沿雪碴子,直冻得跺起来。仓促躲进边门时,才松一口气,身子有了些热劲儿。身后随行的两名宫人喘着气儿,忙俯身拍她大氅沾染的雪絮子,呼一口气,攒起满朵儿的白团:“娘娘,咱们进了角门,像里头讨一盏暖炉罢,这鬼天,北风跟刀似的,冻煞人!”

她吸了一口气:“没的叫人注意!咱们快去快回,哪来这么多事儿!”边门里停歇皇帝銮驾,她余光倒是觑见了,却没在意,只当是当差的内侍迎了风雪,落脚歇在这里。那两名随行小宫人平日里伶俐非常,此刻竟也没的眼色,未曾想到皇帝竟会停銮此处。这大大好的长乐宫,凤仪高阶,宫室叠嶂,天子当入正宫门,谁会想到,偏偏巧的,竟在这里遇见皇帝?

皇帝御色玄黄,朝靴亦有祥文,繁复层叠攀起,再上去,是玉带,君子佩玉以饰;玄色冕服刻十二章纹,五爪金龙自腰间攀附而起,帝威煌煌。

她哆嗦了一下。

皇帝眉头微皱,极小幅摆了摆手。

那杨得意何等颖慧,早已揣了圣意,亲自递上暖炉,因询道:“这是哪宫的‘娘娘’?怎地走偏门子?”

小宫人蕊儿接了暖炉,细心替陈后熏身上被雪絮子弄洇的湿处,只觉那内侍口气嚣嚣,不免有些气儿,因回道:“不说咱们,内侍公公不也没的走偏门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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