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不日城(八)(1 / 2)

瞎子穿着一身面料华贵的长袍,身后跟着两个带剑随从和一众家丁,他一看见秦茶显得很高兴,叽叽咕咕地就想冲过来,被他身后的家丁拦住,他就在原地扑腾着说,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!我等了你好多天了,怕你进不了城门,特地在城门外等,算上昨晚救我的一次,你应该救了我两次了吧?”

然而他话还没说完,他身边的家丁就开始把他架着回城门内,一边惊恐地念叨:“少爷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?快回家吧,将军就快回来了。”

“诶诶诶!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被叫少爷的少年一边挣扎、一边锲而不舍地说,“姐姐好棒!我没见过像姐姐一样身手这么好的人!”

“而且姐姐好善良!”

秦茶看着这个“瞎子”,终于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,“你看得见?”

“啊?”就是这么一愣神,他就完全被家丁拖进门内,紧接着城门轰然一声被关上。

秦茶最后听见的回答是,“我看得见啊!”

以及远去地、快要散在风里的话——

“姐姐姐姐!我叫尧酒啊!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玩啊!”

秦茶瞳孔骤然一缩。

……马勒戈壁……

世界上有种崩溃叫做,她命都去了一大半了却发现自己完全搞错了对象。

秦茶快速地返回到树屋,还没进树林就闻见了很厚重浓烈的血腥味,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。

隐隐约约的鞭打声和咒骂声也渐渐清晰起来,秦茶一进树林里就看见一群人把长羲围在中间,长羲被人压在了地面上抽打,浑身血淋淋,面色已经有些死白。

旁边的人还在不停地叫嚣叱骂:“叫你偷灯叫你偷灯!这狗娘养的!当初就应该把你赶出去!”

“死瞎子,怪不得被诅咒,活该看不见!”

“谁知道这瞎子一天到晚瞎弄些什么!跟养了个鬼似的。”

然后他们开始拿着钉子戳在长羲的旧伤上面,一下又一下,用着似乎要把他捣烂的力度,完全破烂的衣服完全不能遮体,以至于秦茶如此清晰地看见他浑身可怖的伤痕——烧伤鞭伤咬伤,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一大片一大片的血,有新的有旧的,数不胜数。就像被残忍虐待过的破烂娃娃。

秦茶整个人那一刹那都是不可言说的惊诧,然后是愤怒以及铺天盖地的心疼。她立马冲上去阻止,她伸手想要扣住壮汉抽鞭子的手,自己的手指却从对方皮肤下穿了过去。

她这时候才震惊地发现,他们好像根本看不见她,她也无法触摸到他们。

她蓦地转头去看长羲的眼睛,长羲的脸贴在地上,不挣扎也不喊疼也不翻滚,就像死了一样地接受鞭笞的惩罚,只是一直执拗地看着她,深黑色的瞳仁里面,只有她的影子,没有任何焦距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,只是单纯地映着她的身影。

因为那眼睛总是很认真地看着她,她从没有意识到,长羲的瞳孔里只有她的身影,从来都没有过其它任何景象。

她突然意识到——

叫长羲的家伙是个瞎子。

她是他能看到的所有的世界。

秦茶神色更加冷肃起来,她心里有一点不知道怎么描述的微妙动摇,有些心疼于少年这样赤忱珍惜的执着。

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,她可能由于在这个世界是由未来穿梭过来的缘故,不能接触活物,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尧酒和长羲都能看到自己,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长羲救下来,她虽然不能触碰活人,但是她可以接触死物。

可在这么要紧的时刻,秦茶却突然发现,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,先是脚掌,再慢慢往上,到膝盖,到大腿。

秦茶:……什么情况?!

秦茶以为是自己眼花,可她低头看见长羲骤然极度惊恐的神色,她觉得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复杂、越来越不受控制了。

眼看着自己已经没了大半的身体,秦茶只能站在原地,盯着长羲快要哭出来的表情,很无奈。

“你不要怕,”秦茶在消失的最后一刹那对他说,“你要懂得反抗,长羲,十年后我还在的。”

再次睁眼,就看见了长大版的尧酒站在她面前,表情十分担忧。

秦茶的脑子现在已经一片浆糊,她看着尧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这个是真正的尧酒。

她有些心力交猝的疲惫感,嗓子像被火烧的灼热,她开口,嗓音沙哑得很,“我现在在哪里?”

十年后的现在,她应该是和瞎子一起跳下了裂谷。

尧酒五官深刻俊朗,他看着秦茶很担心:“在护城江里找到您,还有这个罪人。”

秦茶顿时顺着尧酒的方向去看,瞎子苍白俊秀的面孔看起来很脆弱,他安静地合着眼,还在沉睡,整个人有几分安宁的味道。

这个时候的秦茶内心十分复杂,他在她心里马上从一个变态的病人身份,变成了那个美好的、永远豁达赤诚的少年。这个少年还曾经、也许、或者把她当成他所有的世界去在乎和珍视。

但是不管怎么样,他没死就好,任务就还有希望。

“将军,您的身体现在很糟糕,重伤不说,伤口还都发炎了,高烧一直退不下,”尧酒单膝跪着,提醒沉默不语的秦茶,“属下刚找到您,还没来得及把您送到军医那里。”

“您必须尽快就诊了,将军。”

“无妨,”秦茶强撑着问尧酒:“十年前,你见过我吗?”

尧酒一愣,没有想到秦茶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。

“……没有吧,我好像只见过您的姐姐,”尧酒想了想,不明所以但依旧很认真地回答,“我很钦佩她,也很感谢她,她曾经救过我两次。”

很好,对上了,她是救过他两次,因为她以为他是瞎子。

“你不觉得,”秦茶斟酌着问,“你和十年前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吗?”

尧酒有些奇怪,“不会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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